有读者发现，南昌市中山路附近活跃着一个专营海外旧服装的地下市场。有的读者还说，该市场所卖衣物都是从国外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人一穿上准得怪病。也有读者说这些衣服其实很光鲜，偷偷摸摸买来穿的人不在少数。

　　这个神秘的地下市场为何能够存在？是否真如传说中所讲专卖“死人衣”？《江南都市报》记者为此进行了一连串的明察暗访。

　　2月9日，农历小年。记者以察看电线号对面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巷口进入丁家巷。巷口那两个妇人警惕审视的眼神盯在记者背后，颇似当年的“便衣队”。没走七八步，记者尚未适应两边紧挨而立的住房造成的黑暗，斜刺里突然蹦出一精瘦的中年男子，指着记者胸前的相机大声喝道：“做唏哩？不准乱拍！”记者赶紧解释：“我是来查电线的。”那人威胁道：“记住我的话！”调头陷入一小门中。

　　这个巷子七拐八弯，最宽处不过三四米，狭窄的地方仅1．5米左右。房子都是民房，一般2～3层，许多是在平房上加层，而加层又大半是木结构。空中电线走向错综复杂，密如蛛网，没有任何消防通道，着起火来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说，这里本身就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地下市场既不临街，也无任何标志，一间间的铺面就开在普通人家的厅堂里，四壁密密麻麻悬挂的全是服装。更有谨慎的业主，把旧衣铺开在卧室或是阁楼上，大门一关，完全是一幢规规矩矩的民居，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也许是携带的照相机暴露了身份。记者一路行来，总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有的店铺甚至“噼噼叭叭”关了门。记者转到一个小院，猛然围上来了三四个伶牙俐齿的妇人，拉拽着记者的照像机：“你不要拍我，我没文化！你拍了我的店，断了我的财路，上你家吃饭去？武汉批发市场童装裤子！”这些妇人推推搡搡只管耍泼。记者只好节节后退，猛然发现丁家巷居委会就在旁边，急忙避入其间。居委会主任万水英倒是实话实说：“他们虽然在我们眼皮底下折腾，我们也不敢收地皮费。上面搞了那么多次都搞不动他们，我一个小小的居委会怎敢得罪这帮人？”

　　这个地下市场如此嚣张，但对待外人探访却又异常紧张，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东西。2月23日，一个雨雾蒙蒙的上午，记者二探丁家巷。所见所闻，更是触目惊心。

　　记者这次是在一名读者的陪同下假扮顾客前往的。记者发现，丁家巷虽然杂乱无章，但巷道纵横交错，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干起秘密营生来确实人神不知。复杂的地理环境，为这个地下市场的膨胀提供了最原始的支撑。

　　跑到人家的厅堂或是卧室以至于到阁楼上做生意，总觉得有点不伦不类，记者努力地在老板们审视的目光下装得像一点顾客。

　　首先令记者吃惊的是这些旧衣服全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肮脏，大部分光鲜挺括。品种非常丰富，大衣短袄，西服皮褛、甚至童装，应有尽有。更令人惊讶的是价格。一件打着国际纯羊毛局标志的羊毛衫开价50元，还价到20～30元，店主也会脱手，山羊皮不过100元。外表的时髦和低廉的价格，培养了一个贪图便宜的消费群体。来此的是否是购货的顾客，老板们一眼就能看出，一发现可疑者立刻三缄其口，也就更使这个地下市场得以保密。

　　老板们标榜最多的，是自己的货是“原装日本进口！”此言倒是不差。记者依次翻开每套西服的内袋口，按日本风俗用黄丝线绣上的原来主人的名字依次映入眼帘：森田、高崎、鹿岛……记者无法想象这些日本人的模样，但这些刺目的名字就让记者有切肤之痛。而那些喋喋不休推销旧服装的商人，分明使记者痛恨之余又生出几分同情。因为据陪同来的读者介绍，他们由于长期和携有病菌的服装打交道，很多人已经患上了莫名其妙的疾病，却又不敢去就医……

　　这些旧服装原本是非常脏的，强力洗涤剂和大功率电熨斗是这个行当的两大“法宝”。洗涤剂用于去污，电熨斗用于整烫成形。但病毒岂是洗烫一下就会灭绝的？

　　在记者上次遇到围攻的小院里，记者见一名30来岁的妇人正在洗衣池用强力洗涤剂刷洗着一件西服领子上的血渍。在她家的床底，是一堆沾满污垢的海外旧衣，病菌也许正悄悄袭向她那坐在床沿鲜花一样的女儿。

　　在丁家巷58号，记者问女老板：“听说这些从国外来的衣服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病毒细菌？”女老板很不屑：“乱讲！你看咯么靓咯衣服，我们一家人都穿。我丈夫也是医生，他也说没事。”站在一旁的男人立刻拿出一个盖有“江西省卫生厅核发”字样的工作证在记者眼前一晃：“我是医生不说假话！”记者想细看时，那人却秘不示人了。

　　记者粗略统计了一下，这个地下市场竟有经营户七八十家，从业人员近两百人，每天有近5万件（套）境外旧服装上架销售，货源主要来自日本、韩国和台湾地区。在不断接触中，“日本虫”这个名字在记者心头留下了烙印。

　　“日本虫”，好恐怖的一个名字！而实际上，它并非毒蚁怪虫，只是“业内”人士对以“洋垃圾”形式流入我国境内的海外旧服装的代称。近年来，西方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嫁环境污染，境内外不法分子趁机偷运“洋垃圾”进口，从中渔利，“日本虫”即是其中一种。据知情的读者介绍，以“生活废料”面目入境的“日本虫”价格确实低廉（本就是垃圾嘛），经加工整烫后单件出售，获利丰厚。只要有暴利，就有人铤而走险，这就是“日本虫”繁殖蔓延的原动力。而这些“洋垃圾”对我国国民经济的影响和人民健康的侵害确实不亚于毒蚁怪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社会上传闻说这些旧服装都是“死人衣、病号服”，沾有病毒，穿上就得怪病，虽是以偏概全（并非所有的衣物都传说的那般脏），但并非空穴来风。因为这些旧服装走私入境，因而逃过海关的疫病检查而存在病毒、疫情隐患是铁铸一般的事实。

　　南昌市卫生防疫站消毒杀虫科的郭学俭先生是检疫方面的专家，他认为：“许多海外流入的旧服装上沾有血迹、痰渍、油垢，这些东西本身就带有病毒和细菌，存在着极大的疫情隐患，我们就曾检疫出肝炎、艾滋病、淋病等病菌。如果任其流行，后果不堪设想！”

　　1991年冬，“日本虫”首次登陆南昌。在接下来的几年，由于有关部门初期的麻痹和后期的姑息，这群盘距在该市中山路一带“毒虫”不但没有灭绝，反而日渐刁蛮。

　　1992年至1993年，南昌市卫生防疫站发现该市出现了携带病毒的海外旧服装，曾经警告过这些经营户，但其不为所动，依然故我。

　　1994年起，中山路地下旧货市场已小有名气，贩私者经常出没于中山路街头巷尾，影响市容，有关部门打击哄赶了几次，结果，“日本虫”开始向丁家巷内转移，不再游击，而成盘踞之势。

　　1995年12月26日凌晨，由于贩私者长期使用大功率电熨斗整烫衣服，引起电线老化短路起火。其时火借风势，席卷了大部分沾火就着的旧服装，消防队员经数小时扑救才控制了火势。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火并未烧尽“日本虫”，在利益的引诱下，这个地下市场依然故我，引发了一连串卫生、治安、消防问题，但有关部门并未线月间，丁家巷已成为西湖区西湖街办的心腹之患，他们致函区政府，要求取缔该地下市场。区政府接到报告后，由一副区长负责，抽调公安、工商、城管，消防等部门骨干，共120余人浩浩荡荡前往扫荡取缔，没想到最后悄然收场。“也许是参与人员太多太杂，有的人与贩私户有联系，泄漏了消息。”西湖街办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副主任韩景明分析，“以致取缔那天，丁家巷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结果一件旧衣服也没缴获！”

　　大规模的取缔未见成效，风头一过，众贩私户又重打锣鼓另开张。至1998年，丁家巷竟发育成了个更具规模的地下市场。走私、偷运、洗涤整烫、批发销售一条龙，“毒虫”张牙舞爪，侵蚀着英雄城的肌体。

　　尴尬：究竟是怎样造成的这个地下旧服装市场令人尴尬的在南昌存在了七八年之久，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作为较早发现旧服装携有病菌的南昌市卫生防疫站的检疫专家，忧虑写在郭学俭的脸上：“1992年——1993年，我们曾抽样检测过旧服装，并下发了整改通知。但我们并非执法单位，无法收缴此类服装，后来上级也没有明确通知我们去查，也就没再插手此事。”

　　西湖区工商行政管理局经济检查科科长谢彪称，他不很清楚丁家巷地下市场的内情，他建议记者找西湖工商所。

　　西湖工商所的黄所长年轻而似乎又很有书生气。2月24日下午，当记者在羊子巷市场找到他时，他正在市场巡视，谈及丁家巷，他却一脸的无奈：“丁家巷谁搞得动它？特别是那些商贩都是住家户，门一关谁也不知在干啥。我们工商势单力薄，也没收过他们的管理费。”

　　谈及丁家巷，某负责人甚是皱眉，他说：“搞是很难搞动，成气候了。但据说这行当现在做的人多了，也不好做了，很多人准备收手改行。我们任其自生自灭吧。”

　　2月26日上午，记者步入南昌海关那威严的门楼，和海关办公室副主任钟海澄先生就“洋垃圾”入境现象进行了探讨。

　　钟海澄说：“旧服装是我国法律禁止进口的。南昌市面上的旧服装，不可能经由南昌海关入境。一是南昌海关深居内陆，环节多，走私者一般不会选择。二是南昌海关历来执法严格，犯罪分子不敢轻举叩关！”

　　据钟海澄分析，南昌旧服装的来源应在广东沿海的某口岸，或由不法分子避开口岸，直接从香港偷运入境。

　　记者说：“目前各国对入境物品检测非常严格，比如英国一出疯牛病，欧盟各国就不再进口其畜产品。而我国在物检方面也把关甚严，但生活垃圾仍频频入侵我国，你认为有何坏影响？”

　　钟海澄认为，一批旧服装的入境看来影响并不大，但其损害我国的法律尊严；并且如果制止不力，势必群起效尤，酿成混乱。而由于市民广泛穿用海外旧服装，影响中国纺织业、服装业的发展，则还有待论证。

　　在连续采访的日子里，记者忧心忡忡，他们看着那些以“洋垃圾”为业的人们浑然不知自己的罪孽。更感叹我们的有关部门为啥不能令行禁止，或起温柔之心，或说投鼠忌器，以致让一个非法市场发展到如此光景。说其祸国殃民也许太过夸张，但人们的鼠目寸光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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