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元5元厂家批发童装
朝阳门外的康复路,曾是西安市最繁华的地方,据说,是精明的江浙人最先看到这里的商机,当年,他们从南方拉来一大车衣服,不到半天就可以卖光。
就在外地客商铆足了劲,加快了各种商品制造及贩运速度的时候,距西安百里之遥的一个村子,也不断有人把目光投向这个新兴的市场。那些外地客商逐渐注意到,在康复路练摊的芸芸众生中,新增了一个又一个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农民。
康复路遍地黄金,这消息仿佛在一夜间传遍了我所在的阎良区谭家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始,去康复路卖衣服被我村人视为最时髦而赚钱的生意,最令人艳羡的自由职业。1984年,我村的青年妇女杨斌把自产的童装带到了人称“西北首市”的康复路,并很快打开销路,受到各方青睐,卖得风生水起。她所开办的服装厂不停地招人、扩产,还是供不应求。旺季时,常有客商住在西安等货,或干脆去厂里,生产多少拿多少。到了冬天,在康复路上蹲点卖货的杨斌摘下手套时,人们看到她的两只手都冻得又红又肿,有的地方裂开了口子,渗出了血丝。大家都说,那是因为她在康复路上不停的收钱数钱,没工夫暖手,才冻成这个样子的。
杨斌开服装厂赚钱赚麻了,大家有目共睹。凭什么她能做到的,其他村民就做不到?在那个创业的黄金年代,大家都充满激情,摩拳擦掌,要复制她成功的模式。作为陕西最大的山东村——谭家村,素有从事纺织行业的传统,历史上曾有过“西北银行”的美称,当年曾以“铁机织布”名闻西北五省,要做服装,也没人发憷。于是,村子里的服装厂如雨后春笋般,一家又一家地开办起来,迅速成为西安地区主要的童装产地。康复路上,西安本地童装与江浙等南方服装的竞争历来激烈, 多少厂家在博弈中轰然倒下,如今,轰轰烈烈的童装生产热潮已过,在业界明争暗斗数十年屹立不倒的,还是我们村的童装生产者。
早在1980年,杨斌就办起了村里的首家服装厂,厂名是后来起的,叫作“时新”。82年,吴秀云成立新颖服装厂。此后,锦绣、梦杰、德乐、小眼睛等近二十家服装企业相继投产。最盛时,全村几乎每家都有人从事着与服装生产有关的活动,加之外村招来的缝纫工,从业者达数千人,到了旺季,日产童装可达5——10万件之多。在此期间,周边村子以及相邻的三原、临潼等区县也陆续有服装厂开办,但这些厂子都与我们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创建者大多是我们村嫁出去的姑娘。
上世纪八十年代,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劳动效率大大提高,农村有大量妇女忙完农活后无事可做,又都在寻求打工的门路以增加收入。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服装厂顺天应时,刚好适应了这种需要,接收和安置了大量闲散人员。
时新与新颖,是我们村最早开办的两家服装厂,规模也一直较其他厂子更大。但就是这样的企业,初起步时所生产的服装却只能靠代销售出。一开始是投放到周边的国营商店,后来就送到西安,民生,解放,东大街,骡马市,哪里有服装销售的柜台,哪里就有他们的产品。代销的缺点显而易见:回收资金慢,对市场的变化和需求不敏感,得不到及时的信息反馈。
谭家村的服装人后来总结这段历史时说:都觉得办服装厂是条致富的路,但这条路咋走谁也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四处胡碰。值得庆幸的是后来走上了康复路,直接面对顾客批发销售。这才打开了局面。那时的康复路,都是路边摊,钢丝床一个挨着一个,一张床就是一个货摊。作为后来者,杨斌他们没有自己的摊位,就和原摊主商量,交一部分钱,让他们让出钢丝床一半或三分之一的地方,摆放自己的产品销售。这种经营方式,康复路上有专用名词,叫作“挂摊”。谁有想卖的东西,都可以到康复路上挂摊销售。
创业初期,异常的艰难与辛苦。早年,服装厂到康复路卖衣服,都是乘坐远郊公共汽车往返。忙碌的一天从凌晨四五点钟开始:起床,把头天晚上整理打包装好的成品衣服,用架子车拉到公路边,等最早一班去西安的汽车。那一包包的衣服,体积又大又笨重,每包都有一二百斤。汽车来到后,要费力地把这些沉重的包裹抬到车顶的货位上托运(那时的长途车是可以带货的)。这至少需要两个人合作:一人登顶使劲拽,一人在下面往上托。把成品衣服全部装到车顶,用绳子捆好后,帮忙的人拉着空车回家,卖货的人随车同行。如果是在冬天,车到康复路时天还未亮。卸下托运的衣服,雇三轮车拉到摊位。有外地的、不知要乘哪一班火车返回的顾客已经在等。接着是拆包验货,讨价还价,开始营业。早饭、午饭都是在卖货中匆匆解决。
下午收摊后,要火速赶到文艺路,采购次日生产所需的布料、配件等物品,然后赶到汽车站,乘坐当日最晚一班班车返回。到家后,先安排第二天的活路,根据市场变化和需要决定生产计划,重新对布料打版剪裁,检查验收当天新加工的成品,熨烫,装袋,打包,通常都是忙到半夜之后才能入睡。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再起床,重复以上的程序与工作。
谭家村从事服装加工的都知道,如果干了这一行,那就注定每天都是在紧张与忙碌的节奏中度过。以前,农村人认为夏收时最忙,要抢收抢种抢管,人称“三夏”,一个调侃说自己“误入”了服装行业的老板就感叹道:“我现在的日子,天天像是在过三夏!”当然,随着社会和企业的发展,后来各家服装厂都有了自己的专车,来回奔波及运货再不需要赶乘客车,但照常得早起晚睡,一如既往的忙碌,上述的工序一样也省不了,其负荷之大,一般人很难承受。大家都知道,谭家村的服装厂赚钱了,可不见得都能看到他们背后的艰辛和付出。借用一句歌词来说,就是“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村里的服装厂创建初期,是做过一些成人衣服的,后来也根据用户的需求做过皮夹克、牛仔裤等成人服装,但主打的产品一直是童装。童装容易上手,需求量大,农村劳动力工价低, 低成本的制作更容易占领市场。
当年,西安周边的童装产地主要可分为三块:一是居住在西安各个城中村的、来自江浙一带的加工户,二是阎良区的谭家村,三是乾县。2000年前后,乾县人人上阵。全民参与,要不就是卖布,要不就是做衣服,与其相关的行业也遍地开花,当时的气势及规模远超谭家。但在其后的数年之间,乾县市场及服装加工业迅速衰败,谭家村却在童装制作中脱颖而出,在关中地区农村中一枝独秀。乾县制作的童装主要供应兰州一带的市场,后来,这些地区的客商大部分被谭家村的服装厂接管。
当年,在西安做童装生意的江浙一带的加工者人数众多,但厂子的规模都不大,一般以户为单位,或三五结伙,在靠近康复路、轻工等批发市场附近的城中村租几间房子,拉几台缝纫机就开张了。这些人信息灵通,眼光独到,对市场流行的款式常有前瞻性的预判,而且较为准确。一开始,农民出身的谭家村的服装人对他们心服口服,暗地里以其为师,常常感叹说:看他们做的那个衣服样子,整个是个四不像,衣服上绣的花也说不上是啥名堂,狗不像狗,猫不像猫的,可就是能卖!那些衣服一上市就被抢光了!也有人不信这个邪,精心挑选设计了自认为非常漂亮好看的花样,做出衣服来,在市场是摆了一天又一天,就是没人问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些南方来的生意人主导着西安本地童装制作的潮流。
但谭家的服装厂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反应迅速,接受新事物快,虽然是跟样学样,但效率高,生产量大。“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这是民间流传的一句俗语。这些昨天还是农民,今天开起了服装厂的人们才起步的时候,也像种庄稼一样,照葫芦画瓢,“人家咋着咱咋着”。他们在售卖自己产品的余暇,在康复路上转来转去,看见什么式样的童装卖得快,就也跟风买上一件,回家仿作。反正这些低中档的童装,大部分样式的流行时间都很短,随时都在变化,差不多都是你仿我,我学你,谁家也没有正式的知识产权。时间长了,互相都知道底细了,那些正在批发紧俏式样的南方加工户心里明白,这些阎良来的农村人买衣服就是买样子,但也没法阻止,只能在件数上作文章,比如说,少了10件不卖。10件就10件,买回家,自己的产品做出来了,把这10件样品混在里面,一起都卖了。也有些样品是客户提供的。客户觉得某某样式的童装好销,拿了一件样品来,服装厂就马上备料开始做。
江浙一带驻西安的加工户产量低,但目标利润高。他们埋头干上几天,做好了二三百件新式童装,就拿到康复路来卖。他们会定一个心理上的目标价,比如说每件的预期利润是10元吧,那必须赚到10元才卖。可如果他们制作的样式被谭家村的某家服装厂看中了,买了一件回家试做,隔一天就会有少量产品上市,隔两天或三天,这个样式的童装在康复路上就会铺天盖地。如果卖得快,一家厂子一天产三五千件不在话下。谭家村服装厂经营的原则是薄利多销,毕竟每个厂子都有成十上百的工人要养活,要让他们有活干,就得有量,量大了,那就不是每件10元的目标利润了。5元,3元、1元,甚至几角钱也干得津津有味。江浙人一看,唉,这新样子又叫谭家的服装厂学去了,那就没利润了,算了,不做了。于是他们就再选个别的样子。当然,请相信他们的能力,他们还会找到市场上新的潮流。
谭家村服装厂的经营者就是这样边干边学,从竞争中成长起来的。后来,他们逐渐熟悉了市场和流行趋势,开始有了自己的思维和判断,不再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浙人做出的童装样式转,自己定样加工,也有了令人满意的销路。
畅销的新品童装具备很多要素,最重要的有三条;一是面料的质量,二是独特的剪裁(样式),三是新颖而能打动人心的印花或绣花图案。拿到童装样品,服装厂经营者会立即去文艺路等布匹批发市场买回相应的面料及其他配件,回家后,裁剪车间马上按样排版套裁,与此同时,根据衣服上的花样,立即制作花版。只有花版做好了,电脑绣花机才能开绣。
童装上的花样,有的是印上去的,有的是用绣线绣的。印花制版工序较多,分色、绷网,晒版等,但村内有农户专门从事印花,干这些活,他们都不在话下。印花童装层次较低,进入新世纪后,谭家村制作的童装几乎清一色的都是电脑绣花。
受创业气氛感染,我也曾成为其中一员,承接了全村各家服装厂的电脑绣花制版业务。那时,一到傍晚,服装厂或绣花厂的人就来了,拿着当天在康复路买回的衣服,指点着上面的花样说:“就绣这个,赶快制版!”一般来说,在某一段时间里,服装厂大批加工的只能是一两个品种。可有的老板一次拿来五六件新样品,每件衣服上甚至有两三个花样,看来要做哪样,他也还吃不准,只能都做一些到康复路试卖。“童装的卖点就是绣花!”花样是很重要的因素,到了旺季,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制作十几个花版,常常忙到凌晨才能完工。不过,很多花样都是过眼云烟,绣了一次就束之高阁了,但也有的花样绣了一年又一年,成为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
许多新样式流行的时间非常短暂,即就是比别人早做一天,也可能带来较丰厚的收益,各家服装厂新开发的产品,在未上市前都不希望别的同行知晓,更不希望别人照版仿作。对于我这个制版者来说,哪家换了什么新样子,当然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因为版就是我制的呀!各家的花版都存在我的电脑里,我必须遵循的原则就是:坚决不能把甲厂所绣的花样拷贝给乙厂。当然,如果乙厂带来了同一个花样的衣服,那就可以把该花版给他,这就叫“不见鬼子不挂弦”,这也是制版的职业道德。甲厂的老板来了,质问我说:“我家踢球小熊的花样怎么乙厂也在绣?”我把乙厂带来的样品给他看,这衣服样子人家也有了。甲厂老板就不再吭声了。
服装厂创立初期,工人要去厂里做活,用的都是自己家的脚踏缝纫机。后来各厂都添置了先进的电动缝纫机(现为电脑缝纫机),工人就再也不需自带设备。2000年前后,谭家村已具备了童装制作的完整的产业链。除缝纫机外,锁边机,抽松紧条机、裁剪机、电脑绣花机等先进设备一应俱全,具有极强的加工能力。
童装制作的工序很多。先根据选定的式样在布料上划线排版(现已用电脑排版打样),分成不同大小的衣码,然后把坯布整理成多层套裁。裁剪后对布片重新整理,按件摆放,把需要绣花或者印花的布片分拣出来,送去加工。花样完成后再和其他布片一起发放给工人锁边,缝纫。另外还要进行锁扣眼,钉纽扣等后期制作,然后逐一验收。
制作好了的童装要成为商品,还有一道步骤:染色。当年,童装制作用的都是坯布,做成衣服后才去染色。染什么色,根据市场变化和需求而定,怀旧绿,橄榄黄,硫磺黑、孔雀蓝,鸭蛋青……什么色卖得快就染什么色。如果做的是牛仔布的衣服,还要洗——以使布料变软。洗的名堂也很多,除了水洗或砂洗,还有抓絮、喷码等变化。谭家村可完成童装制作的全部工序,唯独缺了洗染这一项。倒不是没人张罗着办厂,而是排水和环保等难题无法解决。那时,衣服做好后,要连夜送三原或西安十里铺的洗染厂加工。到了旺季,这些洗染厂也会服务上门,派车到谭家的服装厂接活。洗染完成后,熨烫,打上商标后装袋,再根据大小不同的衣号打包成捆(一捆为一手),赶天明前运到康复路销售。
先在布片上绣花,做成衣服后再高温蒸煮洗染——花样就可能变色。一开始,衣服上绣的白色的老鼠被染成了灰色,红色的花朵变成了黑蓝,令人啼笑皆非。后来改换了电脑绣花所用的绣线,做成的衣服无论如何洗染,所绣的花样都会依然故我,一成不变。不过,原来那批变了色的灰老鼠衣服卖出后,竟还有人要专门订做该色花样的童装。那是误打误撞,真正刻意再要做出并染出同色的衣服,谁也没有这个能力。
随着童装制作规模的扩大,销售渠道也日益畅通。内蒙的呼和浩特,甘肃的兰州,山东的济南,山西的侯马等地,都有专门批发谭家服装的店铺,谭家所产的服装还远销到过俄罗斯。
谭家村及周边也有人专门从事销售。有的人把村里生产的童装带到了济南,从一开始的借摊卖货发展到有了自己的店铺,索性在当地购房安家。有的人回山东老家卖衣服,时间长了,被当地姑娘看中,娶回了老家的媳妇。有人去兰州推销童装,遇高人指点,兼营其他服装,几年下来,竟成了某品牌线衣的西北总代理。
在康复路全面停业改造期间,谭家村的一些服装厂也因各种缘由陆续关闭。有的转行改作其他,有的不做童装加工了,专门从事各种童装销售。但像时新这类开办早、经营正规的服装厂,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正常运行。当然,老一代创业者已退居幕后,年轻一代已顺利接班。三十年前,一些落榜的初中生到服装厂打工,如今,这些人已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1元5元厂家批发童装,她们的孩子都已考入大学。
最近,我曾去时新服装厂,就复工复产一事与原厂长闲聊。我看到,在裁剪车间里,电脑打版机正在勾画新型服装的套裁式样,拉布机在长长的工作台上来回滚动,把一卷卷布料展平铺开。缝纫车间里,一个个熟练工人戴着口罩,聚精会神地在制作新装。我知道,在疫情期间,他们不仅积极捐款捐物,生产捐赠防护服,而且为了留住有技术素养的工人,停工期间工资照发。我和他说起一些厂子关闭的原因,他认为,市场需求减少,竞争压力大等都是重要因素。过去农村劳动力工价低,可以从事低成本制作。现在这种红利不复存在。农村孩子除了上大学,有了更多出路,他们更愿意到大城市去闯荡,这就使服装厂难以招到年轻工人。再者,现在的人们对服装质量的要求更高了,因此,对工人的素质要求也高。总而言之,不是像当年那样,随便拉个人就能上机操作的。
过去的三年里,厂子关关停停,有些厂子经营不下去,选择退出,也有一些厂子坚持下来了。今年以来,生产经营正常了,最难的时候正在过去。我说,运气还是属于有准备的人啊。他说,是啊。那些停了的服装厂,也不是简单的关闭。他们也一直在寻找契机,等待下一个风口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