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外贸原单童装批发市场
十七岁那年,我和我妈大闹了一场,我把家里能砸的,几乎都砸了,然后,我冲着我妈大喊:“你让他滚蛋,这个家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有我。”
我以为我这么绝决的说完之后,我妈会让喜喜走,但是我错了,我妈在我和喜喜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喜喜。
我的家在山西大同煤矿某矿区的一个山沟里,山上山下住的全都是当地煤矿的工人,有长期工,也有临时工。
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爸爸也是当地大型国有企业的一名长期工人,每日老老实实的下井挖煤,上井喝酒;和其他所有人不一样的是,妈妈并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安心当家庭主妇,做饭、织毛衣、打麻将;
妈妈在做家庭主妇之余,把家里多余的房间,收拾收拾,开起了旅店,说是旅店,其实远远没有旅店那么正规,只是留宿过来过往扛包做小买卖的人。
山上山下住的绝大多数的煤矿工人,每家每户也就两间小平房,外带一个小院子,这小房都是在他们当年从农村来矿山做工人之时,没有地方可以住,自己在山上刨块地盖起来的小房,所以也就刚够自己一家人住;
而我家之所以能有多余的房间,是因为我们家住的这个院子,不是爸妈刨地盖起来的,而是在这山上存在了好多年的一座简易寺庙,人称仙姑庙。仙姑庙在做寺庙的时候,在我们那个矿山当地,多少还是有些名气的。
因此,妈妈的旅店,既不打广告,也不挂招牌,来来往往常在这一地带做小买卖的人都知道,仙姑庙里可以留宿。
所以,每天都会有一些人来我家住宿,人多的时候,偶尔我们自己家人住的那间房子的堂屋也会留宿一些人,这些住宿的人,有的只住一天,而有的则连着住好多天。喜喜便是其中的一位宿客。
喜喜刚来我家留宿的时候,只住一两天;后来再来就是几天;再后来就是几个月,再后来,就没有见到喜喜离开过……
刚见到喜喜时,我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而喜喜也就比我大十多岁,那个时候我还是很喜欢喜喜的,他长得特别帅,而且还经常给我们姐弟三人买吃的,有的时候,还会带着我们一起玩,同时还总是帮着家里干一些家务活儿。
慢慢的,我和两个弟弟,逐渐习惯了喜喜和我们一起吃饭,和我们一起看电视,习惯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找喜喜,也习惯了家里一直有喜喜的日子。童年时期的我,以为喜喜就仅仅是长期留宿在我家的一位宿客。
同时,我也发现,喜喜俨然已经把我们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他很自然的在和左邻右舍聊天的时候,以“我家”自居;更重要的是,我逐渐观察到,妈妈理所应当的指使喜喜干活儿,喜喜做小买卖挣的钱也交给妈妈。
十三岁那年,我开始自己反反复复的琢磨这个问题,我问妈妈,“喜喜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妈妈告诉我,喜喜没有自己的家。
我又问妈妈,“那他为什么住在咱家?”妈妈反问我,“喜喜在咱家,不是帮我们做很多事情吗?” 十三岁的我已经多少明白一些事理,同时也能听得懂邻居们的一些风言风语。
我开始苦恼,开始烦躁,开始意识到喜喜的多余,同时也开始了反抗,我把两个弟弟纠结在一起,告诉他们,我们要一起把喜喜赶走,可惜两个弟弟,似乎根本听不懂也理解不了我的意思,我在弟弟们那里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我便开始了单打独斗的日子,我看着喜喜就烦,看着妈妈更烦,所以时时刻刻的找机会和喜喜吵架,和妈妈吵架,但是我的反抗并没有让妈妈和喜喜有任何的收敛,反而帮他们撕破了最后的面纱,原本全世界,他们可能想瞒着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当十七岁那年,我眼睁睁的看见妈妈毫无避讳的把爸爸安排在一个屋子,而她和喜喜住在另一个屋子时,我已经彻底被激怒了。
我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在我的家里,就在我的家里,我的妈妈,我自己的亲妈妈,堂而皇之的上演着一妻两夫的戏剧,喜喜不是宿客,他是妈妈的情人,他是光明正大的住在我家的妈妈的情人,不,他已经不是妈妈的情人,他是地地道道、真真切切的妈妈的男人,他才是真正的这个家的男主人。
在这个家里,我时时刻刻的感觉到恶心,感觉到屈辱,我已经无法忍受,所以,在和妈妈大闹了一场之后,我彻底的和他们决裂,从此离开了家。
这些年来,我当过饭店服务员,干过小保姆,在超市做过收银员,在加油站加过油……被老板辱骂过,被同事欺负过,也被色狼垂涎过;
没地方住的时候,曾经躲进过医院住院部的过廊里,假装陪床家属;也曾蹲守在火车站候车大厅中,睁着眼睛等天亮……
但是无论多苦多难,我一个人飘荡在外,都没有想过要回家。在一个又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会害怕到用被子把自己全身都裹紧,醒来后枕边已全是泪水;
当一个又一个节假日到来之时,我总是会抢着加班,这样就能让自己在忙忙碌碌中,不被寂寞和孤独所淹没。
我也曾想爸爸,想两个弟弟,有的时候也会想妈妈,甚至会想喜喜,但是想到更多的是这个家带给我的尴尬和屈辱。我明明有爸爸妈妈,我明明有家,明明错的不是我,我却一个人漂泊流浪在外……
这种飘荡一直持续到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才结束。老公是个真正没有妈妈的孩子,他五岁时,妈妈就病逝了,爸爸又娶了后妈,后妈对他百般刁难,所以他也是十六七岁便出来打工,吃尽了苦,受尽了磨难。
共同的漂泊经历,让我和老公彼此特别珍惜,我们一起租了报社废弃大楼的一间房子,我们一起在批发市场卖童装,收入一点点的提高,日子也逐渐稳定。
后来,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也有了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老公逢年过节总会带着我们回他的父母家虎门外贸原单童装批发市场,虽说是后母,在老公年少的时候也没少欺负他,但是老公说,我得让孩子们知道根在哪里。
他每每说这些的时候,都会鼓励我回家去看看,女儿们也一天天的长大,她们会时不时的问关于姥姥姥爷的情况,我都无言以对。
有的时候,偶尔也会心动,想着回去看看,但是只要一有这样的念头,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当年妈妈说出那句“喜喜是不会走的,你受不了可以离开。”时的霸道和绝决。
让我下定决心回去看看的是,报纸上登出了某矿区某区域检测出地下一氧化碳大量泄漏,大面积的山上自建房需要搬迁的消息,报纸上赫大的红字显示出了搬迁截止日期。
这个某区域就是仙姑庙上下一地带。看到这个消息后,我知道我无论如何都需要回去看看了,哪怕是为了看看那个伴随我长大,不久后便要消失的仙姑庙。
门嘎吱一声响了,有人出来在炭仓前搓炭,眼前的人头发已经不是那么黝黑了,披着一件旧羽绒衣,圾垃着一双懒汉鞋。
是喜喜,彼时的喜喜已然没有当年那么帅气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喜喜也立即就认出了我,他没有来得及把炭放进簸箕里,慌乱的扔下铁簸箕,转头就回屋了。
我听到屋内咚的一声响以及几声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妈妈便站在我的眼前了,她看了我一眼,立马转身回过头,背对着我,她分明是哭了……